62.诅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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讲座结束后,雨下小了。 天暗得早,韩韵绮走到图书馆外面时,路灯都已经提前亮了起来。 她站在濛濛的雨雾里,仰脸抬头看了看天。 好像很久以来,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像现在这样心潮翻涌了。 从迦利亚回来以后,她没有再回到R国,而是选择回到父母身边,回到了这座她出生的城市。 回来后她做了一段时间的噩梦,每每梦见那段几乎被活活渴死的经历。 经过一段时间的药物和心理治疗,韩韵绮基本恢复了正常,但也对周围的一切变得更加冷漠和无所谓了。 她只有将那段生死动荡的经历封存起来,才能好好地继续活下去,但那段经历已经彻底地改变了她——见过了生生死死,日常的生活,平静得仿佛一副隽永却无聊的画,让她再也找不到心跳加速的感觉。 图书馆大厅里还挤满了人,把罗伊团团围在中间,还在不停地问他问题。 韩韵绮走到门口的角落里,背对着大厅,给林琛打了个电话。 她的语气平静极了,“林琛,我想了很久,还是觉得我们不合适。” 林琛一瞬间就急了,“你什么意思?要分手?为什么?是我哪儿做的不好?我可以改,我都可以改……” 韩韵绮笑笑,“不是你不好,你很好的。只是……我们处在人生不同的阶段。” “你嫌我小?”林琛的声音已经有点儿不对了,“你认识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比你小啊。当时怎么不觉得有问题?” 韩韵绮努力同他解释,“是,我当时不觉得有问题,我……我喜欢你就因为你是一张白纸,可是……可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,我曾经看过很厚很厚的书,就……” 林琛沉默了一会儿,“一张白纸就满足不了你了,是吗?” 韩韵绮不说话。 林琛接着质问她:“你在我之前的男朋友,都是很厚的书吗?前一个是记者,再前面一个是律师,再再前面一个是开游戏公司的?也没什么了不起啊。” 韩韵绮有些后悔曾经跟林琛说过她这几年的情史了。 迦利亚之前的老黄历林琛就不知道了,还在追问她:“他们很厚吗?很厚吗?” 韩韵绮哭笑不得,“林琛,别孩子气了。你当然有你的好,可是我……我老了。” 林琛赌着气,半天都不说话。 韩韵绮对着雨雾轻声说:“我们在一起才两个月,不过是人生很短的一段时间。将来整个世界都还等着你,洗个澡,好好睡一觉,跟我分手以后,你会发现更多值得你爱的人。” 林琛许久以后才极小声地说:“如果你真的决定了的话……再见了,姐姐。” 然后他先干脆利落地挂掉了电话,片刻后又给她发了一个“哼唧”的表情包。 然后是“再见了今天我就要远走”表情包,和“女人,你会后悔的”表情包。 还有心情耍宝,大约情伤并没有多重。 韩韵绮长出了一口气,无奈地再度抬头看了看天,发了会儿呆,把手机装进口袋,沿着图书馆门外的楼梯往下走。 走到楼梯最底下一级时,她鬼迷心窍地停下脚步,被某种奇怪力量驱使着,回了下头。 几层台阶上面,罗伊正低头看着她。 他不说话,就这样定定地迎着她的目光。 她沿着他的衣领,领带,腰线,看到他的腿上。 那双腿即便是在西裤的掩饰下还是一眼就能看出病态的不正常,像没长好的小树枝,细短且弯曲。 她将目光又移回到他的眼睛上,跟他四目相接,隔着连绵的雨雾提高声音问:“你刚才说的‘印刻效应’,真的是印刻了我外公吗?” 罗伊的脸刷得一下就红了。 他努力地镇定了一会儿,压着声音说:“不是。是……你。” 这么多年过去,他还是一丁点都不会撒谎。 韩韵绮心神突得一跳,抬步上了一级台阶。 她盯着他猛然开始起伏的胸膛看了一眼,又问:“会一直留在这里吗?” 他马上点头,“只要、只要学校还要我。” 韩韵绮点点头,又上了一级台阶。 罗伊的呼吸更加紧张了,一只手则无意识地抓紧了轮椅的扶手,不自觉地盯着她的腿看,像是要用意念让她再往上走。 她接着问:“当年我丢下你一个人走了,你生气吗?” 罗伊飞快地摇了下头,“你、你有你的生活和家人,不可能……不可能留在迦利亚。” 所以他追过来了。 她是世界上第一个对他好、对他温柔的人,即便过了这么久,印刻在他心里的,还是只有她一个人。 韩韵绮又上了一个台阶。 两个人之间只剩一个台阶的距离了,她站着,他坐着,还是她更高一些。 可是她一直没有再问下一个问题,也一直没有再上一阶的打算。 罗伊抬起头来看着她,迎着细细密密的小雨,紧张地小声说:“学校给了我挺不错的工资。韦斯特在R国还有一个私人账户,里面的遗产也都给了我……” 不行,他为什么要说这么市侩的话。 他匆忙调转话题,有点儿语无伦次地:“我、我可以照顾自己的,我学会了开车,每天都是自己去学校,家里和学校的无障碍设施都很好,我、我不用人照顾,我都是一个人住……会做饭,会打扫卫生……” 韩韵绮歪了歪头,似乎在问他“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”。 罗伊戛然停止。 对啊,他跟她说这些小事做什么?这明明是任何一个成年人都会做的事情,又有什么了不起的? 她的目光再度穿破雨雾,落在他的腿上。 他跟着她的眼神,垂头一起看向自己的腿。 他知道她不会再上这最后一级台阶了。 这一级台阶就是两个人无法逾越的鸿沟,是他这辈子最深的诅咒。 他会再多东西都没有用,这一级台阶,就是他永远都学不会、走不下去的。 他泄了气,无力地靠在轮椅椅背上,心也仿佛随之陷入无尽的深渊。 韩韵绮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头顶,忽然轻声问:“Roy……你的第一次……还在吗?” 他猛地抬起头来。 最后一个问题,没想到竟然如此简单。 “在。”他猛烈地点头,“我……从来没有……” 没等他这句话说出口,她便俯身弯下腰来,和着雨水吻上他的唇。 铺天盖地的回忆化成细细密密的雨点,浇在她的头上身上,也淹没了她整颗心。 像是离开水很久的鱼,她觉得自己随着尘封的记忆一起,骤然活了过来。